본문 바로가기
책,영화,리뷰,

[村上春樹短篇] 家務事

by Casey,Riley 2023. 6. 2.
반응형

家務事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這樣的事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是非常普遍的,我對於妹妹的未婚夫始終未曾有過好
感,而且,我甚至覺得妹妹竟然會決心和這樣的男人結婚,實在令人感到懷疑。說得
坦白一點,我覺得很失望。

或許這樣的想法是我偏狹的性格所造成的。

至少妹妹是這樣認為。然我們表面上都不以此為話題,但是,我對她的未婚夫不太滿
意這一點,妹妹也非常了解,對於我這樣的想法,妹妹也覺得非常不高興。

「你對事情的看法眼光太狹窄了」

妹妹對我說。

當時我們正在談論義大利麵,她所說的應該是指我對義大利麵的看法眼光太狹窄吧!

但是,妹妹當然不會只針對義大利麵的問題,在義大利麵之前還有她的未婚夫,所
以,事實上妹妹所指的應該是未婚夫的問題。這種情形就是所謂的借題發揮。

事情的開端是緣於妹妹邀我一起在星期天的中午吃義大利麵,因為我也有點兒想要
吃義大利麵,於是就隨口說:「好吧!」

於是我們就走進車站前一家新開的義大利麵館,我點了茄香洋蔥義大利麵,妹妹點了
傳統的義大利肉醬麵。

麵送上來之前,我一直喝著啤酒,到此為止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這是五月裡的一個星
期天,天氣非常晴朗。

問題出在送來的義大利麵的味道,麵表面看起來是煮熟了,其實心還是硬的,奶油好
像是用煮狗食的劣等貨冒充,我勉強吃下了半盤就放棄了。

妹妹抬頭看了我一眼,不說一句話,依舊慢慢地將自己盤中的麵吃完。這時候我一邊
欣賞窗外的風景,一邊喝下第二罐的啤酒。

「喂!怎麼剩這麼多就吃不完了,多可惜啊!」

妹妹將她盤子裡的麵吃完了之後說。

「太難吃了!」我回答。

「都吃下去一大半,應該不算太難吃吧,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一定可以吃完的!」

「想吃的時候吃,不想吃的時候就不吃,這是我的胃,不是你的胃!」

「這家店才剛開張不久,廚房可能還不熟練,你就稍微寬容一下,不行嗎?」

妹妹看著送上來口味清淡的附餐咖啡說。

「雖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不好吃的食物就應該將它留下來,這也是一種常識。


我向她說明。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偉大的呢?」妹妹說。

「你聽了不舒服是嗎?」我說「口氣這麼不好,是不是生理期?」

「討厭啦!請你不要再說些奇怪的話了!你以前不說這些的。」

「有什麼關係,我對你第一次的月事什麼時候來也都非常清楚。我記得你的第一次來
得很晚,媽媽還陪你一起去看醫生呢?」

「你閉嘴不說話也沒有人當你是啞巴!」她說。

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所以只好聽她的話閉上嘴巴。

「大概是你對事情的看法都太偏激了!」

她一邊在咖啡裡水加入了一些奶精,一邊說。

一定是這杯咖啡太難喝了。

「不論什麼事情你只是將缺點找出來,大肆批判,好的地方你這看都不看。只要與你
的標準不合,你一概不加以理會,這種情形以旁人的眼光來看就是神經病!」

「這是我自己的人生,與你無關!」我說。

「可是你出口傷人,故意找人麻煩!你這個只會手淫的傢伙!」

「手淫!」我大吃一驚地說。「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在唸高中的時候經常喜歡手淫,每次都把內褲都髒了,你應該也很清楚,那些東
西洗起來是很累人的,可是你卻一做再做,你不是故意給人添麻煩嗎?」

「我以後會小心一點!」我說「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有我喜歡
的東西,也有我討厭的東西,這是這我自己都無法改變的啊!」

「但是,你不可以傷人!」妹妹說。

「為什麼你不稍微努力一下呢?為什麼你不往好的地方去看呢?為什麼你不願意多忍
耐一點呢?為什麼你一直都沒有成長呢?」

「我是正在成長!」

我覺得自己已經被傷害了。

「我也要求自己要多忍耐、多往好的方面看,只是我的觀點和你不一樣罷了!」

「你這種情形只有傲慢兩個字足以形容,所以你到了二十七歲仍然找不合適的對象!」

「我有女朋友啊!」

「那些人只不過是睡睡覺罷了!」妹妹說。「不是嗎?每年更換一個睡覺的對象,這
樣才感到快樂嗎?沒有快理想、沒有愛情,也不用相互體諒,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和手淫沒有兩樣吧?」

「我哪有一年換一個?」

我毫無力氣地說。

「意思是完全相同的!」妹妹說。

「你能不能稍微認真思考一下,過著認真一點的生活,稍微像個大人的模樣?」

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從此之後,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願意再回答。

為什麼她會對我產生如此偏激的想法呢?我也不大清楚。大約在一年前,還和我一起
生活得非常愉快,而且從來不會反駁過我的想法。她會開始批評我 ,是在她認識了
她的未婚夫之後。

這種事情是非常不公平的,我和她已經相處了二十三年,雖然每一件事情我們都是率
直地商量,但是說起來仍是一對感情相當不錯的兄妹,幾乎從來不曾吵過架。她知道
我手淫的事情,我也知道她初潮的事情;她知道我第一次買保險套的事情(在我十七
歲的時候),我也知道她第一次買有蕾絲的內褲時的事情(在她十九歲的時候)。

我和她的朋友約過會(當然沒有上床睡覺),她也和我的朋友約過會(我想應該也應該
沒有上床睡過覺),總之我們是在一個非常相同的環境下長大的。這樣友好的關係,在
一年前開始變質,一想到這件事我就越來越生氣。

妹妹說要到車站前的百貨公司看鞋,我只好一個人回到公寓裡。然後打電話給女朋友,
可是她不在家,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從不在星期天下午兩點鐘突然打電話給她,約
她出來見面。

我放下電話筒,翻動記事本,找到了另外一個女孩子的電話,這是一個知道那裡有狄斯
可舞廳的女大學生,她在家裡。

「出來喝點東西吧!」我邀她。

「才下午兩點鐘!」

她不耐煩地說。

「時間不是問題!出來喝點柬西,很快就天黑了。」我說。「我知道一個以看夕陽聞名
的酒吧,下午三點過後再去的話,就沒找不到好位子了。」

「你這個人真是討厭!」

她說。

但是她還是出來了,大概是一個性格親切的人吧!

我將車子沿著海岸過去,一直開到橫濱附近,如約定地,到一個看得見海濱的酒吧。

我在這裡喝了四杯加冰塊的 I.W.哈伯酒,她則喝了兩杯香蕉水果酒,看著夕陽。

「你喝了這麼多的酒,還能夠開車嗎?」

她擔心問。

「不要擔心。」我說。「我的酒量好得很,四杯算不得什麼!」

「算了,你最愛吹牛!」她說。

然後我們又回到橫濱吃晚餐,在車子裡我吻了她,邀她一起上旅館,她說:不行啦!

「月經來,還放著衛生棉條呢!」

「拿下來就可以了!」

「別開玩笑了,還有兩天呢!」

算了!我心裡想著。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呢!如果早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就不
會找她出來了。好久不曾和妹妹一起悠閒地度過一天,我原本打算這個星期天在家裡
陪她的。

「對不起!但是,我絕對沒有騙你哦!」

鄉這個女孩子說。

「沒有關係,別掛在心中,不是你不對,是我不好。」

「我的生理期和你不好有什麼關係?」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不應在這個時候去找你!」我說。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我真的非得對一個認識不深的女孩子的生理期瞭若指掌嗎?

我開車將他送回世谷田的家中,中途車子一直喀喀作響,我心裡嘆氣著想著:大概該
將它送進修車場裡整修一番了吧!

好像只要有一件事進行不順利的話,這一整天就會連鎖地不好的方向發展下去似的。

「我最近還能約你出來嗎?」我問。

「約會?或者上旅館?」

「兩個都有!」我坦白地說。「這麼說的話,比較表裡一致,就像牙刷和刷牙一樣。」

「是呀!這是正確正確的想法!」她說。

「這麼想的話,頭腦比較不會老化。」我說。

「到妳家去如何?不能去玩嗎?」

「不行,因為我和妹妹住在一起,我們早已有約定,我不可以帶女孩子回家,妹妹也不
可以帶男生回來。」

「真的是妹妹嗎?」

「當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下次帶戶口名簿給你看!」

她笑了笑。

等到這個女孩子消失在她家的大門口裡,我才重新發動引擎,回到我住的公寓。一路上
耳邊不停地響著引擎所發出的喀喀聲。

房間裡一片漆黑,我打開車鎖,大聲叫著妹妹的名字,但是她卻不在房間裡。

我心裡想著,已經十點多了,她會到哪裡去呢?

接著我就去找晚報來,但是沒有找到,因為今天是星期天, 不送報。

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和杯子一起拿到客廳。打開錄放影機,看著新的連續劇。一
邊喝著啤酒,一邊控制聲量的開關,但是,無論如何總是聽不到聲音。這時候我才發現
錄影機早在三天前就壞掉,雖然開了電視,但是聲音仍然無法出來。

在沒有更好的方法之下,我只好看著無聲的電視畫面,喝著啤酒。

電視正在放映一部古代戰爭電影,羅馬帝國的戰車遠征非洲,炮戰車擊出無聲的大炮,
自動槍也發出沈默的彈音,人們在無言中靜靜地死去。

唉!算了!我又嘆了一聲氣,這大概是當天的第十六次嘆息吧!
家務事(2)

----------------------------------------------------------------------------

我和妹妹二個人生活在一起,大約是五年前的春天開始的吧!當時我二十二歲,妹妹十
八歲;換句話說,我剛從大學畢業,準備找工作,而妹妹剛高中畢業,準備去唸大學。
我的父母表示;如果和我住在一起的話,就允許妹妹到東京唸大學。妹妹說:沒有關係
。我也說:隨便。於是父母就為我們找到了一間有個房間的寬敞公寓,房租由我負擔一
半。

前面已經敘述過了,我和妹妹兩個人的感情非常好,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絕對不會讓我有
任何痛苦的感覺。因為我任職於電機製造公司的廣告部,早上上班的時間比較晚,晚上
則比較遲回到家裡;而妹妹一大早就去上學了,傍晚就回到家裡。因此,經常是我醒來
時,她已經出車;我回到家裡時,她又已經睡著了;再加上星期六、星期天我都花費在
和女孩子的約會上,所以一個星期裡只有和她說兩三句,但是,我認為這種情形對我們
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因為我們幾乎沒有吵架的時間,也沒有空閒去干涉對方的私事。

雖然我想她可能也會有很多不尋常的事發生,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說出口,她已經是超
過十八歲的女孩子了,想和什麼人上床睡覺,我沒有干涉的權利。

但是,有一次半夜一點到三點,我一直牢牢地握著他的手。我下班之後回到家裡,看見
她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哭泣,我推測她會坐在餐桌前哭泣,大概是想要跟我要求什麼東西
吧!否則她只要坐在自己的床上哭就夠了,何必讓我看見呢?雖然我確實是一個偏激又
任性的人,但是,這樣的事情我還是可以推想得到的。

所以,我就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握住她著手。握著妹妹的手這種事情,自從小學時代一
起去抓蜻蜓以來,從來未曾再發生過,妹妹的手比記憶中的─那當然是非常久遠以前的
記憶─要大得非常多了。

結果她就這樣一直坐著,不說一句話地哭了兩個小時。她的身體內竟然屯積了這麼多的
淚水,這實在太令我驚訝了,要是我的話,大概哭不到兩分鐘全身就乾涸了。

但是,到了三點時我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累,再不結束的話,我也撐不下去了。在這個時
候,身為兄長的我,不說句話是不行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
,我還是開口說話。

「我對妳的生活完全不想干涉!」我說。「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就隨著自己的喜好去
過吧!」

妹妹點點頭。

「但是,我一直想給你一句忠告,最好能隨時在皮包裡放一個保險套,你當然有別於那
些賣春婦。」

聽我這麼一說,她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電話簿,突然用力地朝我丟了過來。

「你憑什麼偷看我的皮包!」

她大聲怒罵。

我知道她這個時候已經氣憤到了極點,為了不使她再受到任何刺激,我當然不能對她說
我從來不曾去偷看過她的皮包。

但是,不論如可她是已經停足哭泣,而我也能夠回到自己房間,鑽進被窩裡去。

妹妹大學畢業之後,任職於旅行,但是我們的生活形態仍然沒有絲毫改變。她的上班時
間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非常有規律,而我的上班時間則和一般人迴異,中午才進
到辦公室,然後坐在辦公桌前一邊看報紙、一邊吃中飯,下午兩點鐘左右才開始真正的
工作,傍晚又得到廣告公司去談生意,飲酒應酬,每天都必須到了深夜才能回家。

在旅行社上班的第一年暑假,她和一位女朋友一起到美國西海岸觀光旅行(旅費當然是
採用分期付款的)。在這趟美國之旅,她認識了一位年長他很多的電腦工程師。回到日
本之後,仍然經常與他見面。雖然這種事情也是非常多見,但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我的
身上,因為我對這種瘋狂大採購的旅行團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自從和那位電腦工程師交往以來,妹妹似乎比以後更為開朗,家事也收拾得整整齊齊,
穿著打扮也與以前大不相同以前她非常喜歡穿工作服,或牛仔褲、卡其裙,現在則換上
色彩鮮豔的裙裝,而且每件衣服都親自用手洗,仔細的熨燙,經常自己下廚、打掃房間
。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徵候,如果看到了女孩子有這個徵候,男孩子通常有兩種
反應,一種是立刻逃開、一種是馬上下了結婚的決定。

後來妹妹又拿了那位電腦工程師的照片給我看,這是妹妹第一次拿她男友的照片給我看
,這也是一種危險的徵候。

照片有兩張,其中一張是在舊金山的海邊照的,妹妹和那位工程師兩人並肩而站,兩個
人都面帶盈盈的笑意。

「好漂亮的海岸線喔!」我說。

「別開玩笑了!」妹妹說。「我是非常嚴肅的。」

「你要我說什麼好呢?

「你最好什麼也別說!」

我再仔細看一下手上這張照片,如果世界上真有那種一眼看去就令人非常討厭的的話,
就是這種臉了。而且,這種電腦技師長得和我高中時代最討厭的社團前輩很像,雖然
長相不差,但是故意裝出一副頭腦精明、盛氣凌人的模樣。

「你們上過幾次床了?」我問。

「你胡說些什麼?」

妹妹說著,滿臉脹紅。

「請你不要老以自己的尺度來衡量這個世界,你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的嗎?」

第二張照片是回到日本之後才照的,照片裡只有電腦工程師一個人,他穿著一件皮背心
,靠在一輛大型摩托車上,座椅上永著一頂安全帽,這張臉的表情完全和在舊金山時一
模一樣,大概是他再也沒有別的表情了。

「他很喜歡騎機車。」妹妹說。

「我看得出來。」我說。「不喜歡騎機車的人是不會穿這種皮背心的。」

我─大概又是因為個性偏激的緣故所造成的─對於喜歡騎機車的人都不具有好感,因為
這些人大多比較驕傲,喜歡裝模做樣;但是,對於照片上這個人,我不想加以批評。

我靜靜地把照片還給妹妹。

「可是……」我說。

「可是什麼?」妹妹說。

「可是,你打算怎麼辦呢?」

「不知道!或許會和他結婚吧!」

「他向你求婚了嗎?」

「嗯!」她說。「可是我還沒有給他答覆。」

「嗯!」我說。

「老實說是因為我覺得我才剛開始上班而已,還想自己一個人自由地遊樂一番。當然不
同於你那種過於偏激的想法。」

「應該說是健全的想法。」

我強調地說。

「可是,我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和他結婚也不錯。」妹妹說。「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拿起卓上的照片再仔細地再看一次,心裡想:「還是算了吧!」

這是耶誕節前的事情。

家務事(3)

■原著: 村上春樹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

過完年後不久,有一天一大清早九點多鐘,媽媽打電話過來,我正在聽布魯斯.史普
林斯汀的「生在美國」,一邊刷著牙。

母親問我知不知道妹妹交男朋友的事情。

不知道,我說。

母親說她收到妹妹的信,信上說兩個禮拜後妹妹要帶那個男的一起回家。

「該不是想要結婚了吧!」我說。

「所以我想問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媽媽說。「我希望能在見面之前對他多了解
一點。」

「這個嘛!因為我也沒有和他見過面,對這個人不怎麼清楚,我只知道是一個年齡滿
大的工程師,好像是在IBM或什麼公司上班,公司的名字是三個英文字母,要不然就
是NEC、或NTT。我只看過照片,長得不是頂好的,而且又不是我要結婚,所以我對他
沒什麼興趣。」

「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家住在哪裡?」

「這件事我怎麼會知道呢?」我說。

「你不會去找他見個面,了解一下嗎?」

「我不喜歡做這種事情,我的工作太忙,你不會兩禮拜見面之後再問他嗎?」

結果,我比媽媽更早和這位電腦技師碰面。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天,妹妹說要到他家去做正式的拜訪,我只好義不容辭地答應作陪
。穿妥白襯衫、繫上領帶,再穿上最得意的西裝,就到他家去了。那是一棟位在古老
住宅街道正中央,非常豪華的住家,院子裡停放著照片上經常看得見的五百CC摩托車


「哇塞!這麼高級的住宅!」

「今天真的要拜託你,千萬別再玩笑了,正經一點可以嗎?」妹妹說。

「是的!遵命!」我說。

他的父母都是非常規矩─稍微太規矩而變得有點兒嚴肅─,而且非常厲害的人,他的
父親是石油公司的重要幹部,我的父親在靜岡擁有一座石油的連鎖店,所以這一方面
我們之間的關係不算太遠。

他的母親母親用一個高級的盤子,端著茶出來。

我向他們規矩地打過招呼之後,遞上了了我的名片,並且向解釋,本來應該由我的父
母來拜訪,但是正好他們今天有事不能來,所以就由我來代理,改天他們會正式來拜
見二位。

「我聽兒子說過好幾次了,今天看見了果然不假,是一位標緻的小姑娘,而且我知道
一定是一位好女孩。」

他的父親說。

我心裡想,他一定是調查得非常詳細了。或許連十六歲都尚未初潮,以及深受便秘所
苦這種小事,都知道得一清楚呢!

等到這些客套話都結束之後,他的父親為我倒了一杯白蘭地,這種白蘭地的味道實在
美極了,我們一邊喝著,一邊談著各自工作上的事情,妹妹穿著拖鞋踢了我一下,提
醒我不要喝得過多。

這時候身為兒子的電腦技師一言不發,緊張地端坐在父親身旁,一眼就可以看,在這
個屋簷,他完全受父親大權的支配,他身上穿著一件我以前從來不曾看過,樣式非常
奇怪的毛線衣,毛線衣裡面是一件顏色非常不諧調的襯衫,看起來讓人覺得這個男孩
子很奇怪。

談話告一個段落之後,我看看手錶,已經四點了,於是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電腦技師送我們兩個人到車站。

「找個地方一起喝喝茶好嗎?」

他邀請我和妹妹。雖然我對喝茶沒興趣,也不想和穿著這麼奇怪毛線衣的男孩子同桌
,但是,斷然拒絕可能會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同意三個人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店喝
茶。

他和妹妹都點咖啡,點了啤酒,可是這裡沒有賣啤酒,沒有辦法我只好也喝咖啡。

「今天真是謝謝你,幫了一大忙!」

我向我道謝。

「那裡的話,這是我應該的。」

我學著大人的口吻說,因為我已經沒有一點點多餘的力氣開玩笑了。

「常常聽她提起大哥的事。」

大哥?

我用咖啡匙的柄挖挖耳朵,再把它放回桌上。然妹妹又用腳踢了我一腳,但是,我覺
得電腦技師應該是不懂這個動作的意義。

「看你們兩個人感情這麼好,實在讓我非常羨慕。」他說。

「一有高興、有趣的事情,我們就互踢彼此的腳。」我說。

電腦技師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在開玩笑啦!」

妹妹不太高興地說。

「他講話就是這樣的!」

「我是在開玩笑的。」我也說。

「兩個人住在一起,總得彼此分擔家事,她分到的是洗衣服,我分到的是講笑話。」

這位電腦技師─正確的名字叫做渡邊昇─聽了之後也稍微安心地笑了笑。

「氣氛爽朗一點不是很好嗎?我也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家庭,氣氛爽朗是最重要的。」

「說得也是啊!」

我對著妹妹說:

「氣氛爽朗是最重要的,妳太神經質了。」

「不要再開玩笑了。」妹妹說。

「我想儘可能在秋天結婚。」渡邊昇說。

「結婚儀式還是在秋天舉行最好。」我說。

「還可以叫栗鼠和大熊一起來參加。」

電腦技師哈哈大笑,妹妹卻沒有笑,她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因此,我就推說另外有事,
然後起身離席。

回到公寓之後,我打電話給母親,說明了整個事件大致的情形。

「這個男孩還不怎麼壞。」

我一邊掏耳朵一邊說。

「不怎麼壞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人滿誠實的,至少和我比起來算是老實人。」

「和你當然是沒得比了。」母親說。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謝謝了!」

我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說。

「那麼,他是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呢?」

「大學?」

「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呢?那個電腦工程師。」

「這種事你可以問問當事人。」

我說著就把電話掛斷。

然後就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心情非常鬱悶地一個人喝著酒。
家務事(4)

■原著:村上春樹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

為了義大利麵而和妹妹吵架的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上午八點半才起床。

和前一天一樣,天空中沒有半片烏雲,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我覺得好像全完是昨天的
延續似的,夜裡一時中斷的人生又重新開始了。

我將汗濕了的睡袍和內褲丟道洗衣槽裡,淋了浴,又剃了鬍鬚。一邊剃的時候,一邊想
著昨天晚上的那個女孩,實在非常懊惱。不過,遇到這種無可抵抗的事情也實在是莫可
奈何。不過,以後還有機會,說不定下個星期天一切都會很順利。

我到廚房烤了兩片麵包,燒了一壺咖啡,原本想聽聽FM播放的節目,但是想到錄影機的
監聽系統已經壞,只好作罷。改為一邊看報紙的讀書欄,一邊啃著麵包。讀書欄裡介紹
的新書沒有一本是我想要看的,那裡的書不是關於「年老猶太人的空想與現實交錯所造
成的性生活」,就是關於分裂症治療的歷史性考察,實在搞不懂,報社那些編輯大人為
什麼要選擇這樣奇怪的書來介紹。

吃完了一片烤得焦硬的麵包之後,把報紙放回桌上,這時候才發現果醬瓶子下面放著一
張紙條。紙條上是妹妹一貫的字跡,她寫著:因為星期天的晚上要叫渡邊昇一起來吃晚
餐,所以希望我也能夠留在家裡,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

我吃完了早餐,撥撥掉落在襯衫在麵包屑,將餐具放進了水槽,打電話到到妹妹上班的
旅行社。

妹妹接到電話之後:

「現在我手邊的事情非常忙,十分鐘之後再打電話給你。」

二十分鐘之後果真打電話過來,在這二十分鐘之內,我一共做四十三次的伏地挺身,手
腳合計剪了二十根指甲,穿好襯衫、打好領帶、選好了長褲,並且刷了牙,梳了頭髮,
打了兩個哈欠。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嗎?」妹妹說。

「看了!」我說「但是,這實在糟糕透,這個星期天我早就好別人約好,如果能夠早一
點說的話那就好了。 現在才知道實在非常可惜。」

「你不要說得那麼可憐!我想你這個約大概是和一個連名字都記不清的女孩子吧!」妹
妹語氣冷淡地說。「不可以改在期六嗎?」

「星期六一整天都必須待在錄影室裡,因為現在正在製作電動抹布,所以那一天會非常
的忙。」

「那麼就跟她取消好!」

「那麼你來付取消費吧!」我說。「現在是一種非常微妙的階段。」


「沒有那麼微妙吧!」

「雖然不應該是這樣…」我坐在椅子上一邊整理襯衫和領帶,一邊說。「我們不是早就
約定好不侵彼此的生活嗎?你和你的未婚夫共進晚餐─我和我的女朋友約會,這樣不是
很好嗎?」

「不好,你一直都沒有和他好好聊過吧,從我們認識以來,你只和他見過一次面,而且
那是四個月的事情,不是這樣嗎?雖然你們也有好幾次見面的機會,可是你每一次都故
意逃開,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不禮貌嗎?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我求你和他一起吃頓飯
,好嗎?」

因為妹妹說話也有她的道理,所以我也只好默默的無以言對。確實我總是用最自然的方
法來逃避和渡邊昇見面。而且渡邊昇和我之間實在沒有任何共通的話題,我講的笑話他
也聽不懂。

「拜託你啦!只要這一天就好了,從此以後,到這個夏天為止,我不會再去打擾你的性
生活了。」妹妹說。

「我的性生活不算什麼啦!」我說。「或許到這個夏天結束之前都不會再發生。」

「不管怎麼樣,請你星期天一定要待在家裡。」「我無能為力!」我斷然地回絕她。

「說不定他會幫你修理錄影機,那個人在這個方面非常擅長。」

「還有這點好處呢!」

「你不要老想那些奇怪的事!」

妹妹說著就掛斷電話。

我繫好領帶就出門上班去了。

這個禮拜一直都是晴朗的好天氣,好像是每天都是每天的延續似的,星期三的晚上,我
打電話給我的女友,告訴她為工作忙碌,這個週末不要見面。因為我已經三個禮拜不曾
和她見面了,所以她當然不太高興。接著我沒有放下話筒,繼續撥電話給那個女大學生
,但是她不在家,星期四、星期五她都沒有在家裡。

星期天早上,我八點就被妹妹叫起來了。

「我要洗床單,你不能再睡那麼晚。」她說。

然後就拆下枕頭套和床單,也叫我脫下睡衣,我沒有地方去,只好進浴室洗個澡,順便
刮刮鬍鬚。我覺得這個傢伙愈來愈像媽媽了,原來女人也和鮭魚一樣,無論過程如何,
最後總會回到相同的場所。

洗完澡之後,我穿上一件短褲,套上一件胸前的字幾乎都已褪盡了的T恤,打了一個長
長的哈欠,然後開始喝柳橙汁。覺得體內還留存著昨夜的酒精,連報紙也不想看了。桌
子上有一個蘇打餅乾的盒,於是我就拿了三、四片來吃,代替早餐。

妹妹將被單放到洗衣機裡,然後就不停地收拾整理我的房間和她自己的房間,整理完了
之後,又用洗潔劑擦洗著客廳和廚房的牆壁和地板。

我一直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開美國朋友送我的裸女照片,仔細觀察研究一番之後才發
現,女性性器事實上也有大小不同之別,和身高、以及智商是完全一樣的。

「嘿!看你在這裡閒著無聊,不如幫我買東西吧!」

妹妹說著,就硬塞給我一張寫滿採購物品名單的紙條。

「請你不要在這裡看這種書,這個人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我把裸照放在桌子上面,瞪著紙條。萵苣、蕃茄、芹菜、沙拉醬、燻魚、洋蔥、濃湯包
、馬鈴薯、洋芹菜、牛排肉三片……。

「牛排肉?」我說。「我昨天才吃了牛排,我不想再吃牛排,吃炸肉餅比較好!」

「或許你昨天真的吃了牛排,但是我們沒有吃啊,請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而且,沒有
人會用炸肉餅來招待客人的吧!」

「如果有女孩子請我到她家裡去吃炸肉餅的話,我一定會非常感動,再端出一盤切得細
細長長的白甘籃菜、香濃的味噌湯……這種吃法多麼生活化啊!」

「不管怎麼樣,今天已經決定吃牛排了,殺了我也不願意做炸肉餅你吃,今天你就不要
再自以為是,和我們一起吃牛排吧!求求你。」

「好吧!」我說。

雖然有時候我的怨言似乎多了一些,但是歸根究底我還是一個非常親切的人。

我到鄰近的超級市場照著菜單購物,然後又到附近的酒店買了一瓶四千五百圓的香檳,
打算以這瓶香檳作為送給他們兩個人的訂婚禮物。我想大概只有非常親切的人才會為他
們設想得如此周到。

回到家之後,看到我的床上端放著一件摺疊整齊的馬球襯衫,和一件沒有一點點縐紋的
棉質長褲。

「換上這套衣服!」妹妹說。

算了!換就換吧!我心裡想著,不說半怨言就把衣服換了下來。不論我還有什麼意見,
今天還是順著她的意思,這樣會覺得氣氛和平些。
家務事(5)

---------------------------------------------------------

渡邊昇在下午三點準時出現,當然是騎著摩托車來的。他那輛五百CC機車的排氣
聲,遠在五百公尺遠的地方就聽得一清二楚。從陽臺探頭出去往下看,看見他將摩
托車停靠在公寓玄關旁,然後脫下了安全帽。非常值得慶幸的是,他在脫下安全帽
之後,身上所穿的服裝還算正常。一件花格子衫,配一件白色長褲,再加上一雙咖
啡色的鞋,唯一顯得唐突的是鞋子和皮帶的顏色不搭調。

「好像是我們家大小姐的朋友來!」

我對著正在流理臺削馬鈴薯皮的妹妹說。

「能不請你先招呼他一下,我現在得忙著廚房的事情。」妹妹說。

「這樣不太好吧!他是為你而來的鄉,更何況我和他也沒有什麼話講,還是讓我來煮
飯,你們兩個人去聊天。」

「別胡鬧了!你會煮飯嗎?快去招呼客人吧!」

電鈴一響,打開大門,渡邊昇就站在門口。我帶他到客廳,讓他坐在沙發上。他帶了
一盒特大號的冰淇淋來當做禮物,但是,我們家的冰箱冷凍庫太小,根本裝不下這麼
大盒的冰淇淋。我覺得他像一個還需要照顧的大男孩,到女友的家做客竟然還帶著冰
淇淋。

按著我問他想不想喝啤酒,他回答不喝。

「體質不適合喝酒。」他說。「不知道為什麼,喝一大杯啤酒下肚就覺得很噁心。」

「我在學生時代曾和朋友打賭,喝了一打啤酒,結果購了不少錢。」我說。喝完了有
什麼感覺呢?」渡邊昇問。

「整整兩天小便裡都有啤酒的臭味。」我說。「而且,不停地放屁……」

「喂!請你幫忙看看錄影機吧!」

妹妹好像看見了不吉的煙幕,端了兩杯柳橙汁在桌上說。

「好啊!」他說。

「聽說你很能幹?」我問。

「還好啦!」

他沒有絲毫不高興的回答。

「以前我非常喜歡組合型玩具、或收音機,家裡有什麼電器壞了,都是由我來修理。
錄影機什麼地方壞掉了呢?」

「沒有聲音!」

我拿起遙控器,按下電源讓他了解聲音出不來的情形。

他坐在電視機前,一一地去按電視機上的按鈕。

「安培系統壞掉,裡面沒有什麼問題。」

「你怎麼知道的?」

「用歸納法。」他說。

歸納法?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於是他將所的線路全部拆了下來,一個一個仔細檢。這時候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易開
罐的啤酒來,坐在一旁一個人喝。

「喝酒好像是一件滿有趣的事情?」

他一邊用螺絲起子轉著螺絲,一邊對我說。

「還好啦!」我說。

「我喝了這麼多的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我來不去比較。」

「我也該練一下了!」

「喝酒也需要練習?」

「嗯!當然啦!」渡邊昇說。「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先從白酒開始,在一個大玻璃杯裡放進白葡萄酒和冰塊,如果你覺
得味道還是太強的話。就再放一點檸檬片,要不然也可以加果汁下去調配成雞尾酒。


「我會試試。」他說。

「啊!果然毛病出在這裡。」

「那裡?」

「前置安培和電源之間的連結線,連結線的左右各有一個固定的安定栓,這個安全栓
很容易上下搖動,但是,電視機這麼龐大,應該不會任意搬動的。」

「大是我要打掃時將它移動了。」妹妹說。

「也很有可能!」他說。

「這也是你們公司的產品吧!」妹妹對著我說。「竟然生產出這麼粗糙的產品!」

「又不是我製造的,我只不過負責廣告而已。」

我小聲地說。

「如果有十字型的起子的話就可以很快地修理好了。」渡邊昇說。「有嗎?」

「沒有!」我說。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有。

「那麼我騎車出去買吧!只要有一支十字型起子,家裡要修理什麼都會很方便的。」

「大概是吧!」

我已經全身都毫無力氣了。

「但是,你知道五金行在那裡嗎?」

「知道!」前面不遠就有一家。」

渡邊昇說。


我又從陽臺探出頭去,看著渡邊昇戴上安全帽,騎上摩托車。

「這個人不錯吧!」

妹妹說。

「心太軟了!」我說。
家務事(6)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

電視修理好了之後鄉,已經將近五點鐘了,因為他說想要聽點音樂,於是妹妹就
放了胡立歐的唱片。胡立歐!天哪!我心裡想,算了!反正今天窩囊事已經全都
讓我盡了!

「大哥喜歡聽什麼音樂?」渡邊昇問。

「我非常喜歡聽這個!」我在說謊。

「除此之外,我還喜歡聽魯斯.史普林斯汀,或者傑夫見克!」

「那些我都沒聽過!」他說。「也是這類的音樂嗎?」

「差不多。」

接著他就開始述說他現在所屬的設計團,正在開發新的電腦,這個系統可以計算
出鐵軌上發生事故時,為了有效的回轉駕駛,最精確的時間。聽他這麼一說,我
也覺得這個方法確實很方便,但是,這個原理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法語的動詞變化
一樣難懂。

他熱心地為我解釋時,我一邊適切地點頭,腦海裡一直想著女人的事。今天到底
要和誰一起喝酒,到什麼地方去吃飯,該進那一家旅館?我一定是天生就對這方
面的情有偏好,有人喜歡玩汽車模型,有人喜歡研究電腦程式設計,而我則喜歡
和女人上床。這一定有一種超越人力的宿命。

我喝完了第四瓶啤酒時,晚餐才準備好,烤鮭魚配濃湯、牛排配沙拉、炸薯條,
妹妹的手藝一直不壞。

我開了香檳獨飲起來。

「大哥為什麼會到電機工廠上班呢?聽你的談話,似乎對電器的事情不怎麼喜歡
。」

渡邊昇一邊切著牛排,一邊問。

「這個人上班才不管公司在做些什麼呢!」妹妹說。「只要是工作輕鬆,又有吃
有玩的,他就會去了。」

「對!說得有理!」

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

「腦子裡只有玩樂的事情,什麼認真工作、努力向上,完全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
。」

「和夏天的蟋蟀一樣!」我說。

「但是你喜歡和認真、勤快的人在一起。」

「話不能這麼說。」我說。

「別人的事情和我是不相干的兩回事,我只考慮到我自己,別人的事和我完全沒
有關係。雖然我確實是一個很下流的人,但是,我絕對不會去干擾到別人的生活
或生活。」

「你絕對不是一個下流的人!」

渡邊昇反射性地說了出來。這個傢伙的家教一定不壞。

「謝謝!」

我說著舉起了酒杯。

「祝你們訂婚愉快!雖然只有我一個人喝酒好像不太夠意思。」

「婚禮準備在十月舉行。」渡邊昇說。

「不過不打算請栗兒和大熊。」

「沒有關係。」我說。

天哪!這傢伙竟然也會和我開玩笑!

「那麼,要到什麼地方度蜜月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嗎?」

「夏威夷。」

妹妹簡潔地回答。

於是我們就談起飛機的事情,因為我看了幾本飛機失事相關的書,因此在這方面
可以向他們長篇大論一番。

「飛機破片上的人肉經過太陽烘烤之後,幾乎熟得可以吃呢!」我說。

「喂!吃飯時不要講這種噁心的話!」

妹妹舉起手來,瞪了我一眼說。

「這些話可以去向別的女孩子吹牛,不要拿到飯桌上說。」

「大哥還不打算結婚嗎?」

渡邊昇插嘴地說。

「沒有機會啊!」

我一邊放了一根炸薯條進去嘴裡,一邊說。

「必須照顧年幼的妹妹,還必頁應付一段很長的戰爭。」

「戰爭?」

渡邊昇大吃一驚地問:

「什麼戰爭呢?」

「無聊的笑話,別理他!」

妹妹擺擺手,不耐煩地說。

「是無聊的笑話!」

我也說。

「但是,沒有機會這是事實。因為我性格太偏激,不喜歡自己洗襪子,所以一直
找不到一個能容忍我這個缺點的女孩。這點和你大大地不同了。」

「為什麼不喜歡洗襪子呢?」

渡邊昇問。

「別再開玩笑了!」

妹妹用疲憊的聲音加以說明。

「襪子我每天都有洗啊!」

渡邊昇點點頭,大約笑了一秒半左右。我決定下次讓他笑三秒鐘。

「但是她不會一輩子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呀!」

他指的是我妹妹。

「妹妹和哥哥住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我說。

「什麼話都是你說的,我可是半句話都沒說!」

妹妹說。

「但是,這不是真的生活,真正大人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應該是人與人之相誠懇
的相處。這五年來確實是和你相處得很和樂、很自由,但是,最近我覺得這不是
真正的生活,因為我根本感覺不到生活的本質,你老是想著你自己的事情,想要
和你談點正經的事時,你卻老是開玩笑!」

「因為我個性內向。」我說。

「是傲慢!」妹妹說。

「內向又傲慢!」我一邊倒著香檳,一邊向渡邊昇說明。

「我是一個內向加傲慢的綜合體。」

「我懂你的意思。」

渡邊昇點點頭說。

「但是,如果只剩下你一個人的話──換句話說,如果她和我結婚了的話──大
哥你還是不想找一個人結婚嗎?」

「大概是吧!」我說。

「真的?」妹妹問我說。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我的朋友中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可以介紹給你
。」

「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仍然太危險了。」
家務事(7)

■原著:村上春樹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

飯後我們全部轉移陣地,到客廳喝咖啡。妹妹這次放的是威利內遜的唱片。幸
好胡立歐的音樂只放一點點而已。

「我原本也是和你一樣,打算三十歲後再結婚。」

妹妹在廚房洗碗裡,渡邊昇對我說。

「但是,遇到她之後,我就立刻想要結婚了。」

「她是一個好孩子!」我說。「雖然因為個性倔強,所以偶而會有便秘的情形 
,不過,大體上說來,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是,說到結婚還是覺得很恐怖的。」

「如果只看好的一面,或者只想好的一面,就不會覺得有什麼恐怖了。萬一真
的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也只好等發生後再說。」

「大概是吧!」

「總之,放輕鬆一點就沒事了。」

我說著就往廚房走去,告訴妹妹我想到附近散步一下。

「十點過後才會回來,你們兩個人好好玩一玩吧!床單是不是換上新的了呢?」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想一些奇怪的事!」

妹妹心灰意冷似地說著,對於我想出去這件事也毫不加以反對。

我走向渡邊昇這裡,告訴他附近有點事,必須出去一下,可能會很晚才回來。

「能夠和你聊天真好,我覺得非常有趣。」

渡邊昇說。

「結婚之後歡迎你常到我家裡來玩。」

「謝謝!」

我的想像力突然失靈了!

「不要開車,你己經喝了不少酒了!」

妹妹出聲地說。

「我用走路的。」我說。


走到附近的酒吧,已經將近八點了,我坐到櫃臺點了一杯加冰塊的I.W.白蘭地,
櫃臺上的電視正在放著巨人對養樂多的比賽。

因為電視的音量被關掉了,所以只能看到畫面。投手是西本和尾花,得分是三比
二,養樂多勝。看無聲的電視也不壞,我心裡想。

我一邊看著棒球比賽,不知不覺間,己經喝了三杯酒。九點時,以三比三結束了
第七回合的比賽,電視台的開關就被切掉了。

我的旁邊坐著一位經常出現在這家酒吧裡,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剛才她也是
一直看著電視,比賽結束之後,我就和她聊起棒球。她說她是巨人迷,問我喜歡
那一個球隊,我說每一球隊一樣,我只不過是喜歡看比賽而已。

「這樣有什麼樂趣的呢?」她問。「這樣的話看球就不會入迷吧?」

「不入迷也無所謂!」我說。「反正打球的是別人。」

然後我又喝了兩杯白蘭地,她也喝了兩杯水果酒。

因為她在美大專攻商業設計,於是我們就開始聊起廣告美術的話題。


十點過後,我和她一起離開這個酒吧,換一家座位比較多的店。我在這裡繼續喝
著威士忌,她也叫了水果酒,她已經醉爛如泥,而我也有一點點醉了。十一點時
,我送她回去,當然也在她家做了愛,這和拿出坐墊、泡上茶來是相同的道理。

「關燈!」

她說著,我就把電燈關掉。

從窗口可以看見佳能高聳的廣告塔,隔壁房間的電視大聲地傳來職棒的新聞,在
一片黑暗,我早已醉得不醒人事,所以連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自己也完全毫無
知覺。這種事情並不可以稱作做愛,只是扭動臀部、放出精液而已。

適度簡略化的行為結束後,她立刻就累得睡著了,我連精液也懶得擦,就穿上衣
服走出這個房間。在黑暗中找到我的馬球襯衫、褲子、和內褲,這的確不是一件
簡單的事情。

走出戶外,醉意就像一輛載貨列車,從我的身上疾駛而過。醉醺醺地在自動販賣
機買了一瓶果汁,喝完之後,果汁和胃裡的東西全部都吐到路上去了,全是牛排
、燻鮭魚、萵苣、番茄的殘骸。

真是糟糕透了!我心裡想著,我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因醉酒而嘔吐了,最近到底是
怎麼回事呢?

這時候我突然毫無緣由的想起渡邊昇和他買的那把十字型起子。

「有一把十字型起子非常方便。」

渡邊昇說。

這是健全的想法,我用手帕擦擦嘴,一邊心裡想著。真感謝你,今後我家又多了
一把十字型起,但是,除了這把起子之外,我看他還是覺得非常不順眼。


大概是因為我個性太偏激的緣故吧!
家務事(8)

■原著:村上春樹
■原載:《麵包屋再襲擊》.皇冠出版
■譯者: 許珀理

----------------------------------------------------------------------

我回到家裡己經是深夜凌晨了,玄關旁的摩托車當然已經不見了,我搭電梯上了
四樓,打開門鎖,除了廚房流理臺有一盞小燈之外,一片黑暗,妹妹應該已經先
睡了,因為她已經累了一天。

我倒了一杯柳橙汁,一口氣喝乾。然後去洗了澡,用香皂洗淨滿身的汗臭味,再
仔細地刷刷牙,走出浴室,照照鏡,發現自己原來還有一張俊美的臉。有時候,
從電車的車窗中看來,我這張臉像是一個爛醉、骯髒的中年男子,皮膚粗糙、眼
睛凹陷、頭髮也不光潤。

我搖搖頭,關掉浴室的電燈,將一條浴巾纏在腰際,就回到廚房,喝了一口水龍
頭裡流出來的。心裡想著明天該怎麼辦呢?人一遇到不如意時,才會想到明天,
可是明天並不能保證一定會更好。

「你回來得太遲了吧!」

黑暗中聽見妹妹的說話聲,她一個人獨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啤酒。

「你也喝酒了!」

「你喝得實在太多了!」

「我知道。」我說。

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來,坐在妹妹的對面喝著。

好一陣子我們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喝著啤酒,微風吹動著陽台上盆裁的葉,往
窗口望去,可以看見一輪模糊的半圓形月亮。

「說了也是白費力氣。」妹妹說。

「什麼事?」

「每一件事都是啊!你沒有察覺到嗎?」

「哦!」

我說,對著這輪半月,我莫名地無言起來。

「你不問我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嗎?」妹妹說。

「你覺得什麼地方不妥呢?」

「這間房子,我不想再繼續住在這間房子了。」

「唉!」我說。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太累了!」我說。

妹妹靜靜地看著我,我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

「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感到疲倦的嗎?」

妹妹問。

「不是!」

我閉著眼睛回答。

「是因為話說得太多而疲倦的嗎?」

妹妹小聲地問。

我站起身來,看著她,然後搖搖頭。

「那麼,是因為我對你說了什麼重話了嗎?對你的生活,或者是對你的本身……
?」

「不是!」我說。

「真的?」

「這些都是你以前常常對我說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會在意,但是,你為什麼會突
然想到那些的呢?」

「他回去之後,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回來,突然就想到我會不會把你說得太嚴重
了。」

我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打開電唱機,里奇拜拉克的歌聲輕輕地流出。深夜喝
醉酒回家時,我一直都聽這一張唱片。

「大概是稍微混亂了些。」我說。

「生活的變化就像氣壓變化一樣,使我整個人都變得混亂極了。」

她點點頭。

「我的選擇正確嗎?」

「只要有選擇就有可能正確、也有可能錯誤,所以不要把事情掛在心上。」

「有時候想起來,還是覺得非常恐怖。」

「如果只看好的一面,只想好的一面,就不會覺得那麼恐怖了。等到不如意的事
情發生時再來想就夠了!」

我將對渡邊昇說的話重複一次。

「真的會如同你所說的順利嗎?」


「如果不順利的話,也只好等到時候再說了。」

妹妹就竊竊地笑了起來。

「你和以前一直都沒有變!」她說。

「我想要問你一件事情?」我拉開啤酒的拉環說。

「你問吧!」

「在他之前,你和幾個人上過床?」

她先楞了一楞,然後伸出兩隻手指來說:

「兩個人!」

「一個是和你同年齡的,一個是比你年紀大的?」我說。

「你怎麼會知道?」

「這是標準型式。」

我說著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以為我玩了那麼多都是玩假的嗎?連這種事情也會不知道。」

「是標準嗎?」

「至少是健全的!」

「那你和多少個女孩子睡過呢?」

「二十六個。」我說。「最近才算過,記得來的有二十六個,記不起來的大概有
十來個吧!因為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所以確切幾個人也無從查起了。」

「為麼要和這麼多的女孩子上床呢?」

「不知道!」

老實地說。

「雖然我也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是,自己卻始終無法克制自己。」

我們兩人又沈默了一會,各自想著自己應該想的問題,遠處傳來摩托車的排氣聲
,我想應該不是渡邊昇又回來了,因為現在已經淩晨一點了。

「你認為他如何呢?」

妹妹問。

「你是說渡邊昇?」

「是的。」

「不是個壞男人,不過我不怎麼喜歡他,對他的服裝品味也不敢苟同。」

稍微思考過後,我坦白地說。

「但是,一個家裡有個讓你討厭的人也不錯吧!」

「我也是這麼想。雖然我喜歡你,但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變得和你一樣,這個
世界也沒有什麼意思。」

「大概是吧!」我說。

於是我將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回到各自的房間,床上的床罩是全新、而且乾淨的
,沒有一點縐褶。我躺在床上,從窗簾的縫隙中看著月亮,心裡想著,人最後會
到什麼地方去呢?想著想著倦意不知不覺就襲上心頭,閉上眼睛時,睡眠就像一
張黑暗的網,無聲無息地自我的頭頂上飛舞而下。


----------------------------------------------------------------------

<家務事.完>

반응형